有些事註定是遺憾，終其半生，只換來一句噩耗，頃刻間便什麽盼頭都沒了。

喻靈瀟想，再強大的人都還是會有自己的蹩腳，像是傅昀之為了她，亦或是她為了傅昀之，都將自己弄得這般慘烈。如今換做厲紅棠，同樣是不能自已的淚流滿面。

她嚎啕大哭的樣子就像這世間萬千普通的女子，再傲慢不羈也只剩卑微和無助。

喻靈瀟聽她哭了許久，最後厲紅棠才巍巍開口，她的一字一句都流露著悲戚，卻講述的很是認真。

“我九歲那年，他才六歲，村裏鬧饑荒，爹娘都餓死了。我就帶著他一路討飯到皇城來，那時候就天真的想，老人家都說皇城繁華，什麽都有，怎麽著也餓不死人。”

厲紅棠紅腫的雙眸呆滯的看著一方，手裏的玉佩被她捏出了汗來，“可是皇城裏確實什麽都有，偏偏就是沒有人情，甚至有些人，連人性都早已泯滅殆盡。”她咬牙道，“我們姐弟碰上了人販子，他將我們分開關在黑屋子裏，你知道麽，從那時開始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。”

“起初我又哭又喊，膽戰心驚的過了好些日子，然後有個老女人來了，說要帶我出去，我欣喜極了，可到了地方才知道，那人販子是將我賣給了妓院。我想跑，他們打我，我問他們我弟弟在哪，他們也打我，他們將我關進了另一間黑屋子，沒日沒夜的讓我學規矩。”

“我其實早就不想活了，但是我告訴自己，我還有個弟弟，我得逃出去救他。”

她搖著頭，又一滴眼淚落下來，正好滴在玉佩上。喻靈瀟恍然明白，為什麽她會對紅樓裏買賣人口的勾當如此極端的深惡痛絕。

“可是等我真的逃出去了，已經過了六七個年頭，我費盡心思找到當年人販子的下落，卻發現他早就被仇家殺死了。你說可不可笑，他死了我竟然一點也不開心。”厲紅棠的目光忽然變得狠毒，“你肯定想不到，我後來做了什麽事。”她雖是問句卻只自顧自說道，“我打聽到了他下葬的地方，然後帶著鏟撬過去，我挖了他的墳，將他的屍體拖出來……我用鏟子一遍一遍的砸他的頭，他的屍體其實早就腐爛了，但我還是不解氣，就用鏟子不停的鏟那堆爛肉，一直鏟一直鏟，哪怕惡心的吐了好幾回還是不允許自己停下來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可是又有什麽用呢？”她狠到極致又忽的頹然下來，“我還是找不到我弟弟的下落，我徹底把他弄丟了。但是我又覺得，他應該和我一樣還在皇城裏頭，否則這天下之大，我又該去哪裏尋他？”

厲紅棠怎麽也想不到，連湛會輾轉流落到千裏之外的巫族去，就算她翻遍了整個凡間也是不可能找得到的。

喻靈瀟忽然有些慶幸，她想自己雖然也是從小沒了父母，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，卻沒有這樣難舍的牽絆讓她掛心，更沒有這些悲哀的經歷讓她噩夢橫生。

比起厲紅棠，她至少是自由的。

可反過來想想，她又不得不佩服厲紅棠，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從妓院裏逃出來，還能留在皇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地位，沒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。

喻靈瀟自問，若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，她又會何去何從？

厲紅棠自那晚掏心掏肺後果然有幾日都不曾露面，但喻靈瀟從阿沈哪裏得知，紅棠閣上上下下一切如常，便是人前人後忙碌的厲紅棠也看不出任何反常。

或許這就是她的過人之處吧。

然而喻靈瀟大病初醒便硬撐著陪了她大半夜，身體實在扛不住便又昏昏沈沈在床上臥了兩天。

直到她聽到院墻外經過的路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某件事情，喻靈瀟才隨即瀟掙紮著下床，她推開門，正在院子裏洗衣服的阿沈聞聲轉過臉來。

喻靈瀟急切的想問什麽，但她忘了自己說不了話，於是又趕忙回了屋裏，迅速的在紙上寫了兩個字，“告示”。

“告示？”阿沈楞了一下，然後隱約想起什麽，“今天確實貼了新的告示，好像是說要處死什麽人。”

“旬生”，喻靈瀟於是又寫了兩個字，然後指著這兩個字不安的看著阿沈。

“旬生？……好像……”阿沈撓了撓頭，她顯然只是瞄了一眼那告示，並未細看，所以一時半會實在沒什麽印象。

然後長時間等不到回答的喻靈瀟突然越過她，向正門跑去，阿沈當即便被她嚇到了，連忙追上去攔她，“當家的交代了，你不能出去。”

喻靈瀟不由分說擋開她，可阿沈雖然還是個小姑娘卻比她這個病號有力氣的多，眨眼便又攔到她身前，這下更是如何都不容她再推開，“你真的不能出去，城裏到處都是你的通緝令……”阿沈腦袋不笨，她很快便將事情聯系起來，苦口婆心的勸道:“如果那個人是你的朋友，那你就更不能出去了，這肯定是他們騙你自投羅網的手段，就等著你去呢……”

喻靈瀟忿忿的閉上眼睛，她咬牙捏緊雙拳，盡可能的克制著自己的情緒。

她又何嘗不知道這是個圈套，可是那又怎麽樣呢？這不但是圈套也是籌碼，她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躲在這裏不出去，那些人也可以不給她留餘地真的將旬生處死。

但她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，兔子從院墻外頭飛進來，爪子拿著不知道哪裏撿來的告示，已經被踩得不像樣子，只是勉強還能看清。

喻靈瀟靜默了好一會兒，而後擡頭示意阿沈:我要見厲紅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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